若以最快的速度趕路,從妖界到人界僅需兩日,只是人間一日光景，直抵得那地界二十日。

謝書林從來到人界的那一刻起便不曾停歇片刻,遇上山野精怪便詢問去到北俱冰原的道路,終是在最短的時間內取到了執念所需要的龍之心與鳳之尾,隨後又疾速趕回了妖界,這期間整整六日，竟是連眼都沒合過一宿。

只是當他終於回到妖界之時，那個說過要等他回來的女子已是不見了，只留下一間歪歪扭扭的木屋。

屋中已是布滿灰塵,無情地宣告著它曾經的主人早已離去的事實。

謝書林在積了一層灰的木桌上拾起了一支玉簪，將灰塵拂去後呈現出剔透的靛藍色。

——送我的啊？

——嗯。

——藍色的玉好少見的，真漂亮！你怎麽知道我喜歡你的顏色。

——這是天的顏色。

——這就是你的顏色,我才不喜歡天呢，我只喜歡你。

其實，我也……不喜歡這片天，只喜歡你……

謝書林發現此刻的自己竟是連嘆息都已無力，只將手中玉簪緊緊撰住，任由一種絕望的情緒似血般順著指尖蜿蜒上心頭，再一寸寸的扭曲起來，牽扯著每一寸美好或是悲傷的回憶，那麽真實，令人幾近窒息。

百種毒，千種苦，他都一一嘗過，卻偏偏沒有哪一種能來形容此刻的痛。

痛入骨髓，痛入生命。

這樣的痛，她已是看不見，也不再需要看見。

她曾經的堅定都已在時光變遷中被一一磨滅，她曾經的愛都已在悠悠流年之中被改變。而當所有的美好都變成了曾經，所有的溫存都化作了回憶之時，他卻怪不得任何人，因為這是他自作自受。

如果當初沒有執著於註定失去的東西，是否就不會將她錯過？

可惜，她終是走了。當他發現這世間事皆抵不過她一個笑顏之時，她終是悄無聲息的走了。

而如今的他，本應為她尋遍天涯海角，卻偏偏怕游遍這天涯海角都尋她不見，回首之時她已在沈燁身旁。想到此處，他便再也提不起一絲勇氣。

其實早料到會有這麽一天，只是不願相信，所以自我欺騙。那一日將她尋回時，她說遲了，那便真是太遲了。

***

等待，在陰暗潮濕地地牢之中那漫長的等待著。等待的許是永久的囚禁，又或者是殘酷的刑罰。

只是……愛散了，恨消了，心還活著……有夢，滿滿都是從前；有笑，滿滿都是舊憶；有淚，滿滿都是迷惘；有痛，終是痛到死生都無力。

想活著，卻不知道還能期盼什麽。想死去，或許那是最好的救贖，卻也只能救贖自我。這難道不是最殘忍的責罰嗎？

一道淡青色光芒在不遠處亮起，慢慢靠近，她卻無心擡頭去看，只靜靜聽著那腳步聲越發清晰起來，直至那人停至牢門之前。

執念微微擡頭，撞入眼簾地是一張無比熟悉的精致面容，他嘴角仍是帶著那淡淡地笑，面色雖是有些蒼白，卻因這淡青色的幽光下平添了幾分魅惑。

這是夢嗎……可為何如此真實……

沈燁隨手將牢門外的結界散去，打開了那關閉已久的牢門，緩緩走到蜷曲在牢房角落地執念面前，向她伸出了右手。她卻遲疑著不敢回應，只擡頭癡癡地望著他，眼中帶著迷茫與疑惑……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膽怯。

她多麽怕這只是一場夢，只要自己一伸手，眼前的人便會同離別那日一樣，一寸寸飛散於天地之間。

沈燁不禁嘆息，用手輕輕撫上了她的臉龐，只這一瞬的相觸，她竟是劇烈的顫抖起來，身子微微向墻角又縮了些許，眼中竟滿是驚恐。

不知為何，那冰冷的指尖仿佛只用了一瞬時間便將她全身冷透，刻骨的冰寒似是要將她拖入無底深淵……好疼，疼到心底只剩下創傷；好冷，冷到天地都只剩下絕望。

“別怕，是我。”沈燁微微皺眉，俯□來拉起她顫抖的手，放在自己臉頰之上，柔聲道：“別怕，這不是夢，我是來帶你回家的。”

這不是夢……

執念迷惘地撫著他白皙地臉龐，鼻尖一酸，淚水不禁溢滿了眼眶：“沈……族長……”

沈燁輕輕敲了敲執念的頭：“你叫我什麽？”

執念一下站起身來撞進沈燁懷中：“沈燁！你還活著！沈燁，沈燁，你沒死……”

他還活著，他還活著……

胸口的傷在這突來的一下撞擊中劇烈地疼了起來，衣襟濕潤，也不知是執念的淚，還是傷口處溢出的血。只是在這一刻，身體和心都在痛，執念的哭聲似是要將他從心口往外竭力撕裂……這般異樣的感覺，讓他幾乎窒息，似乎掙紮了很久，才平覆了心緒，用手輕輕拍撫著執念的後背：“我怎麽敢死，我怕你會恨我一輩子。”

只這麽一句，執念哭得更是大聲，仿佛心都要被淚水灌滿。沈燁沒死，但她可以清晰的感覺到如今的沈燁是多麽的虛弱，可以清晰感覺到他體內靈力多麽渙散……那一刺，幾乎讓他喪了命：“你的傷……”

“不礙事。”

執念從他懷中鉆出，擡頭淚水盈盈地望著他：“讓我看看好嗎？”

沈燁不禁沈默。

“我看看。”她不再用疑問的語氣，只伸手上前，卻被沈燁牢牢抓住。

“那麽急著為我寬衣解帶？”

“……”

沈燁命令似得看著執念：“先回家。”聽他如此語氣，執念也不敢反駁，便被他牽著一步步走出了這陰暗地牢，時隔數月，再一次見到這蔚藍天光，就仿佛是在做夢一般。

她不想問，也不想知道沈燁為何沒死。對她而言，只要他還活著，這就夠了。

她終是回到了那昔日久住的房間，沈燁輕輕關上門窗，執念好奇：“你不是說這樣太暗了嗎？”

“暗點好做事。”

“做……什麽事。”執念不禁有些臉紅，眉頭緊皺起來。

見她這副模樣，沈燁不禁笑道：“你不是要看我的傷口嗎？”

“……”

“我脫了，嗯？”

脫就脫啊！請示我做什麽！

“餵。”沈燁對於執念的無視表示深切的不滿。

執念幾步上前幾下就把沈燁推到了床沿旁，他一個站不穩便跌坐了上去，還沒反應過來，便見執念快手快腳地將他上半身扒了個光，不禁調侃道：“你也太心急了。”這話才說完，便見執念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又溢滿了眼眶，一時有些心疼：“又哭什麽？”

執念不理會他，只死死盯著那被猙獰的傷口。

傷口似乎有些潰爛，整個被夾雜著黑煙的墨綠霧氣縈繞，那血肉在一絲絲愈合，又被一絲絲扯裂，鮮血不斷地往外溢，卻被一層淡淡的青光阻攔倒流，這才沒有染紅衣襟。

她用微微顫抖地指尖小心翼翼地撫過那潰爛傷口的邊緣。“疼麽？”她輕聲地問。

“疼，只是再疼也及不上你將毒牙刺入的那一刻那麽讓人絕望。”

“對不起。”

“你我之間又何須說這句對不起。”

“都是我的錯。”

“說了，不礙事。”

她自是知道毒牙的威力，又怎能說不礙事？這傷那麽久了都不能愈合結痂，怕是一生一世都好不了，就算得以愈合，怕也只是暫時，傷口難免會再次裂開。

沈燁的皮膚本不比女子差分毫，卻會因此留下猙獰的疤痕，永遠無法褪去。況且那一刺穿透心口，雖不解他是如何活了下來，卻深知這一下已劃去他大半修為，沒有幾千年又怎補得回來？

不礙事，他就那麽輕描淡寫地說著，卻讓執念心裏越發難受：“沈燁，日後我保護你好嗎？”

“你在說什麽笑。”沈燁的指尖溫柔地順著她的長發：“我哪需要你的保護，說好的，我再也不會去傷害你……說好的，我會給你一個和從前一模一樣的家，你想要什麽，我都給你，想做什麽，我都陪你。”

“我欠你的，又如何還得清……”

“誰要你還了。”

執念低頭沈思片刻，道：“你真的不怪我？”

沈燁笑了笑，將裏衣穿好：“我還好好活著，怪你做什麽？”

“……”

“你就不好奇，我怎麽沒死？”

執念疑惑地擡眼看向沈燁，她自是會好奇的，可沈燁若不想說，她便也不想問。她是隱隱擔心這是一場陰謀，可他承受了這幾乎致命的一刺是無法忽略的事實。她的心告訴自己，這一切絕不是沈燁計謀好的。

“我本也以為自己死定了……”

“你不用說。”執念微微一笑：“只要你還活著，什麽都不用說。”

“沈氏女子世代修習還魂禁術，若不是你放棄逃走的機會替我護住了心脈，若不是青竹趕來的及時，我必死無疑。”沈燁終是說了，他將執念擁入懷中，喃喃道：“所以我的命也是你救的，你不欠我什麽。”

她又怎會不欠他？她的命又何嘗不是他給的？

沈燁一如當年一樣溫柔地待她，心裏再痛也不會在她面前說一個不，傷得再重也不會在她面前皺一下眉。

她知道，自己必須付出什麽，盡管沈燁不曾對她有任何要求。

“沈燁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從此以後，你不必再顧忌我的心情……既然你受了傷，那麽，雲天城……我會替你拿下。”

沈燁不再言語，執念看不到的是他嘴角浮起的那一抹自嘲地笑容，只聽得他的聲音幽幽傳入耳中：“那謝書林呢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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